“兔子”不是兔子,是匹马,是我们三连一匹退役的军马。 六九年五月,从上海初到东北边陲哈青独立营的我,对什么都觉得新鲜好奇,充满遐想。看到连队有马,就想入非非:要是自己能骑上马奔驰在草甸子上,策马扬鞭,那该有多威风…… 不久,机会来了。一个星期天上午,我经过豆腐坊,突然发现拉磨磨豆腐的不是毛驴,而是一匹瘦骨嶙峋、脊椎凸起的大白马。 大白马默默地一圈一圈走着拉磨,尽管不带眼罩,对唾手可得的黄豆也居然视而不见,奇怪。疑惑间才发现原来是一匹拉磨拉车的瞎子马。豆腐磨完后,“豆腐西施”给马卸了套,就准备把马牵回马号。我灵机一动,这是一个多好的和马近距离接触的机会啊,急忙上前说:“你忙你的,我来帮你把马牵回马号。”在她犹豫间,我夺过了缰绳,双手摁住马背,像体育课做跳箱的腾跃一样双手奋力一撑,一个鹞子翻身,骑上了热汗淋漓的大白马。 还没等我坐稳,不知是谁用树枝在马屁股上捅了一下,大白马就快步跑了起来。刚上马背的我哪能适应?很快,我在马背上坐不住了,人从马背左侧颠落,一下子滑到左侧马肚,左脚尖拖地,右脚却还搁在马背上,狼狈不堪。情急之下,我双手紧紧抓住马脖子的鬃毛,好不容易把身子蹭上马背,七歪八扭地开始了我人生的第一次马背上的旅行……白马一路奔跑,直到马号,好不惊险。短短一里多路,我屁股被高高凸起的马背脊椎颠得生疼,差点磨破了皮,下马后走路一瘸一瘸的。 本以为骑上高头大马,策马飞腾、威风凛凛,做一回将军梦,没成想骑上一匹拉磨的瞎马,还差点从马背上摔落在地。我不甘心,一直琢磨着真正骑一回军马,策马扬鞭,痛痛快快“将军”一回。 马号喂马的马夫是哈尔滨的老知青,平时总是笑眯眯的,绰号“老太太”,他生性爱喝酒又能喝酒,且好白酒。 这天,我偷闲拿着从营部小卖部买来的高度西凤酒,一路哼着“有个老太好喝酒,整天酒壶不离手”,走着便来到了马号。“老太太”见着酒便脸上咪咪笑,口若悬河,滔滔不绝地讲起了马经:马有干活拉车的马,跑的马,马号的“枣红马”、“小三快”、“老高”、“兔子”、“白鼻梁”各有特性。 “兔子”是部队下来的军马,它,马身修长、高大英俊,浑身是高雅的灰色,没有一根杂毛,正像是徐悲鸿笔下的奔马再现…… 我是属兔的,“兔子”一定和我有缘……随手伸进衣袋掏出了两块“大白兔”奶糖,塞进“兔子”嘴里,它竟嚼起来了,眼睛里闪出和善友好的目光。 后来我去马号多了,熟了,每去一次就偷偷地喂一些精饲料给“兔子”。日子一长,受到特殊待遇的“兔子”见到我就显得十分兴奋,还会用头来蹭我,表示友好。 由于“兔子”是退役的军马,它的跑步姿势与民马不同,但也不能光养着不让它干活呀!夏天瓜地里的西瓜熟了,“兔子”被派遣驾着小马车去拉西瓜。走出瓜地到了车道上,“兔子”居然潇洒地颠起了“吉特巴”舞步,把西瓜颠洒掉了半车,好多西瓜落地都摔碎了(军马一般是不会拉车干农活的)。可惜! 一天中午,连队通知我下午去营部参加一个宣传工作方面的会议。去营部有十几里的路程,于是我突发奇想,何不骑着“兔子”去营部?跑到马棚一看,“兔子”果然在马棚里拴着。好在我和马夫“老太太”关系不错,在我苦苦磨蹭之下,“老太太”违反规定(其实也没有规定),把“兔子”牵了出来,我把缰绳塞进马嘴里,作为马嚼子,翻身上马,“兔子”和我日久生情,认可我是它的主人,一路上非常听话。上了当年小鬼子在东北修筑的战备路,一路策马飞腾,转眼即到营部会场。下马后我把“兔子”拴在会场窗外的一棵树上。 会议开了两个多小时,我不时地向窗外张望,恐怕“兔子”挣脱缰绳跑回家,因为马在外都恋圈。至于会议上讲些什么,我稀里糊涂都没听进脑子去。好不容易熬到会议结束,我匆匆奔向“兔子”。“兔子”一见到我向它奔来,仰面嘶鸣,前蹄刨地……我解开缰绳,跃上“兔子”一路飞奔,风驰雷电,两旁的白桦树、黑桦树一闪而过,沙场到了,马号快到了,我策马扬手(无鞭可扬),美美地圆了一回将军梦。 七一年二月,上级命令哈青撤销,分散并入五团(五大连池)各连。得知消息后战友们纷纷开始做撤离前的准备。在整理行李时,我无意间发现落在箱底的几块上海“大白兔”奶糖,便拿起糖块直奔马号。我默默抚摸着“兔子”的脑袋,把“大白兔”奶糖塞进它嘴里。此时,我见到“兔子”眼含泪光。再见了!“兔子”。再见了!哈青…… 离开哈青的那天,天空飘落着雪花。趁送我们走的车子还没到,战友们都在争先恐后地忙着拍照,作为在哈青岁月的最后留念。看着给大家拍照的战友拿着那架老式照相机忙得不亦乐乎,我心里不由一动。我悄悄地离开大伙去马号骑来了“兔子”,就这样留下了我一生中唯一的骑马照片,一直珍藏至今。 现在,每当我坐车在高速公路上飞驰,一闭上眼,仿佛就看到自己在哈青骑在“兔子”背上的威武情景,闪现出的是哈青的山山水水、一草一木。 哈青是我人生第一个驿站,那年我才十七岁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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